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长条餐桌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精致的银质餐具反射着微光,各式餐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水波蛋流淌着橙黄的溏心、新鲜浆果点缀的酸奶碗、还有热气腾腾的培根与香肠。
然而,餐桌旁的气氛却与这温馨的晨光格格不入,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疲惫和暗流涌动的凝重。
陆沉、玄知、毅叁人沉默地跟在秋安身后回到餐厅,依次落座。
陆沉坐在秋安右手边,脸色依旧有些复杂,眼神时不时扫过秋安,带着探究和未消的余悸。
玄知坐在秋安正对面,位置稍远,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水,
只是偶尔落在秋安身上时,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毅则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侍立在秋安左后方一步之遥,
低垂着眼睑,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背景,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秋安仿佛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她径直在主位坐下,姿态放松,甚至带着一丝慵懒。
她伸手捧起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凑到唇边,深深地嗅了一下那馥郁的香气,
然后满足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叹息。
“我知道。”
她放下茶杯,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桌旁神色各异的叁个男人,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安抚意味的浅笑,
声音也放得柔软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儿化音,显得格外无害,
“你们有很多话想问,心里头也憋着事儿,急得很。”
她顿了顿,眼神清澈,
“咱们……慢慢儿来,好不好?一件一件说清楚。”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陆沉身上,带着一丝征询的意味:
“首先……我得和哥哥说一声,报个平安,也交代点事。”
她伸出纤细的食指,比了个“1”的手势,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可爱,
“就一下下,好不?很快的。”
陆沉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玄知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毅更是连头都没抬。
秋安得到默许,指尖在桌面上那块幽蓝色的通讯晶石上轻轻一点。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清晰的光幕瞬间在餐桌上方展开,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的中心。
凛夜的身影出现在光幕中,他依旧坐在那冰冷的金属王座上,
但这次,他的脸离得似乎格外近,那双纯粹的墨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接落在了秋安的脸上,
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和关切。
“哥哥。”
秋安立刻弯起眼睛,笑容明媚又乖巧,像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凛夜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极其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秋安的状态。
从她略显苍白但精神尚可的脸颊,到她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
再到她周身那若有若无、却异常坚韧的守护气息
——那气息带着玄知特有的清冽和命盘的浩瀚感,如同一个无形的茧,将她温柔地包裹其中。
凛夜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光幕这端的场景。
他看到了坐在秋安对面、脸色苍白但眼神沉静的玄知;
看到了侍立在她身后、如同沉默磐石却气息不稳的毅;
也看到了坐在她右手边、脸色复杂、带着世家子弟矜持与内心惊涛骇浪的陆沉。
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的水压,瞬间透过光幕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陆沉感觉呼吸微微一窒,玄知放在膝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毅则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头垂得更低。
凛夜的目光最终落回秋安脸上,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
秋安仿佛没感受到那沉重的压力,她甚至拿起手边的银叉,戳了戳面前盘子里的水波蛋,让金黄的溏心缓缓流淌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没有聚焦,反而放空地望着玄知面前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水果沙拉,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遥远而令人不快的事情。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长老会……”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充满了不屑,
“手段还是挺6的。”
她顿了顿,叉起一小块沾着溏心的吐司,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晃了晃,语气带着一种荒诞的戏谑,
“想我拿他们,当妈?呵。”
光幕里的凛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沉、玄知、毅,都被秋安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市井痞气的形容和语气弄得一阵无语。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秋安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她将那块吐司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咽下食物后,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接着回忆道:
“那个阵法……很强。”
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凝重,
“非常强。启动时散发出的气息……也很强。”
她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强到我当时……根本抵抗不了。”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似乎在努力寻找最贴切的形容词来描述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但很奇怪……我觉得他们的气息……”
她斟酌着,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很清晰,
“强,这没错。但是……感觉上,那是一种……非常‘脏’的气息。”
她抬起眼,看向光幕中的凛夜,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厌恶和生理性的不适:
“比我们在叹息壁垒外围遭遇的那些虚空兽……还要‘脏’。”
她撇了撇嘴,仿佛嘴里尝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又拿起一块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仿佛要用食物的香气驱散那残留的恶心感。
“不过,我知道了一件事情”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她伸出手,对着光幕,也对着餐桌旁的叁人,轻轻晃了晃食指,仿佛在揭示一个天大的秘密。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里是中央基地!是长老会势力盘根错节的核心区域!某些地方,在某些人眼中,几乎是透明的!
她难道要在这里说出那个秘密?!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前倾,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去捂住秋安的嘴!
“嘘——”
秋安的反应快得惊人。
在陆沉的手即将碰到她之前,她那只晃动着的手已经轻盈地落下,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轻轻覆在了陆沉抬起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
她抬眼看着陆沉,眼神清澈而笃定,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平静:
“别紧张,陆大少。”
她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光幕,“我哥在这里。”
她的语气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在这里,那些藏在阴沟里的眼睛和耳朵……窥探不到。”
光幕中,凛夜那双冰冷的墨瞳深处,一丝极淡、极快的笑意如同流星般划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妹妹的说法。
无形的力量似乎以光幕为中心,悄然扩散,将整个餐厅的空间都笼罩在一层更加强大的隔绝屏障之下。
秋安收回覆在陆沉手背上的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向凛夜,语气变得干脆利落:
“长话短说,我一会儿还得给他们叁个一个交代呢。”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旁的陆沉、玄知和毅,仿佛在说
“看,我多忙”。
陆沉:“……”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这种事关重大、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秘密,在她嘴里怎么就跟
“待会儿要解释为什么早餐没吃鸡蛋”一样随意?!
他简直要被她这态度气笑了,但手背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又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哥哥,”
秋安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认真,她坐直了身体,目光直视凛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抛出了那颗足以引爆整个局势的重磅炸弹:
“他们——搜了我的魂。”
轰!
仿佛有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
餐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搜魂?!
长老会竟然敢对冥界少君动用如此禁忌、如此恶毒的手段?!
这不仅仅是冒犯,这是不死不休的宣战!
他瞬间明白了秋安之前形容的“脏”是什么意思
——强行侵入他人神魂,掠夺记忆,这种行径本身,就是最肮脏的亵渎!
玄知一直沉静如水的眼眸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然只是一瞬就被他强行压下,但餐桌上的银质餐具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搜魂……对神魂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
他不敢想象秋安当时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命盘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那是属于他的愤怒和后怕。
毅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低垂的墨色眼眸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秋安的后背,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搜魂?!
他们竟敢……竟敢如此对待少主?!
一股毁灭性的暴戾气息在他体内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光幕中,凛夜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无比恐怖!仿佛沉睡的远古凶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整个光幕都因为那无形的、狂暴的杀意而剧烈波动起来!
他身后的背景似乎都扭曲了一瞬!他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
凛夜那双墨瞳,此刻如同燃烧着九幽寒焰的深渊,死死地锁定了秋安。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压,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他在极力克制,克制着立刻撕裂空间降临此地、将整个长老会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的冲动!
秋安仿佛没感受到这足以让星辰失色的恐怖杀意,
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仔细回忆搜魂过程中的细节,又像是在斟酌如何描述那种感觉。
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嫌弃?
“他们想找什么东西。”
她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认为,我可能知道那样东西的下落,或者……我本身就拥有那个东西。”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所以,他们就直接动手了……搜了我的魂。啧,简单粗暴,恶心吧?”
她看向凛夜,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帮狗东西,真是半点脸都不要了。”
她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与话语中的粗鄙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但我没有。”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确实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东西。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那东西的任何线索。”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如同能穿透迷雾:
“可他们这种态度,这种不惜撕破脸皮、动用禁忌手段也要得到那东西的疯狂……反而让我感觉……”
她微微眯起眼睛,像只锁定猎物的狐狸,
“我大概……知道那东西可能在哪了。”
她放下餐巾,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凛夜,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冒险的兴奋光芒:
“我打算……去碰一下。”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说要去花园里摘朵花。
死寂。
餐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凛夜沉默了。
那足以冻结星河的恐怖杀意缓缓收敛,但那双墨瞳却变得更加幽深,如同酝酿着毁灭风暴的宇宙黑洞。
他没有立刻回应秋安,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坐在秋安对面的玄知。
“玄知长老,”
凛夜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什么想法?”
他问的是玄知的意见,但目光却锐利如刀,
仿佛在审视玄知与秋安之间那层由命盘连接带来的、无法斩断的羁绊,以及这羁绊可能带来的影响。
玄知迎上凛夜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感受着识海中那轮与秋安紧密相连的命盘虚影。
最终,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餐厅里:
“我的命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秋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秋安的……融合了。”
……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虽然陆沉和毅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由玄知这位当事人亲口证实,其冲击力依旧巨大!
命盘融合!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人的命运、神魂都产生了深层次的、难以分割的联系!
这比任何誓言、任何契约都要深刻和危险!
凛夜的目光在玄知脸上停留了数秒,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似乎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权衡。
最终,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秋安身上。
他没有对命盘融合发表任何看法,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跳回了核心问题:
“你准备给什么理由?”
凛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冰冷之下,隐藏着纵容
“理由?”
秋安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她眨了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你们怎么都忘了”的小小埋怨。
她放下叉子,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骄纵,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呀!”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微微扬起下巴,
眼神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属于冥界少君的、睥睨一切的冰冷锋芒,声音也陡然变得凌厉而充满压迫感:
“他羞辱我!”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没有人——敢羞辱我!”
这突如其来的气势转变,让陆沉和毅都心头一震。
秋安的目光扫过众人,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一个被废的、人人可欺的少君,”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和一个……有着妖皇令的少君,”
她刻意加重了“妖皇令”叁个字,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沉,
“谁轻谁重,还用说吗?”
她微微歪头,脸上露出一抹近乎天真的残忍笑容:
“那个影帝……哦,就是那个叫炎烬的,”
她语气轻快,仿佛在谈论一个有趣的玩具,
“他必会成为新的妖皇。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摊了摊手,
“至于妖宗……那个倒霉蛋?”
她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
“那是他技不如人,活该呗。谁都知道……”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拿起餐巾擦了擦自己纤细白皙、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指,
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极其无辜、极其理直气壮的笑容,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了最荒谬的结论:
“……我手无缚鸡之力呀。”
……
餐厅里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的、诡异的沉默。
光幕中的凛夜,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深邃的墨瞳看着自家妹妹那副
“我很弱所以我很无辜”
的理直气壮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无奈?是纵容?
还是……一丝被这胆大包天又精于算计的小狐狸逗乐的……笑意?
玄知默默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和纵容的叹息。
他知道她在演戏,演一场天衣无缝的大戏,但他无法否认,这理由……该死的完美且无法反驳。
陆沉彻底石化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秋安那张纯良无辜的脸,再想想她口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是如何在课室搅动风云、如何与玄知长老命盘相连、如何让妖宗陨落、如何抵抗了长老会的威压
……巨大的荒谬感和认知的颠覆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弱”,也可以是最致命的武器和最完美的伪装。
毅则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怕自己再抬头,会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合着对少主智谋的敬畏、对她胆大包天的心惊肉跳、以及对她如此坦然利用自身“弱点”的心疼……最终都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誓死追随的决绝。
秋安仿佛完全没看到四个男人脸上那精彩纷呈、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拿起一块涂满了果酱的吐司,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脸颊鼓鼓囊囊地咀嚼着,清澈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