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安笑了。
那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如同冰封湖面骤然投入阳光,瞬间消融了所有神像般的疏离与庄严。
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嘴唇的弧度流畅而甜美,带着天然的娇憨;脸颊微微鼓起,像某种毛茸茸、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这突如其来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让平台上那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都为之一松。
许多原本带着审视或好奇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陆沉看着入口处那如神像般降临、此刻又笑得如此生动的秋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瞬间翻涌的悸动。
然而,他身旁的林小姐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和瞬间的失神。
她纤细的手指悄然攀了上来,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意味,紧紧挽住了陆沉的胳膊。
陆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但最终只是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泛白,没有动。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秋安脸上移开,投向远处宫殿冰冷的穹顶。
秋安似乎察觉到了陆沉那边的动静。
她微微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仿佛带着点羞涩,又像是洞悉一切的嘲弄。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某些人的心尖。
随即,她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羞涩和戏谑瞬间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传说中公主般的、带着天然尊贵与从容的平静。
她迎着平台上数百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抬步,稳稳地向前走去。
她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金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在洁白的晶石地面上轻轻摇曳,
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分毫不差。
那身姿,那气度,竟让那身金色神像般的装扮不再显得突兀,反而与她融为一体,
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行走于众人瞩目之下。
她的目标明确
——径直走向前方那群师长所在的位置,走向站在玄知和旁边的陆沉。
玄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穿越这无声的注视之海,
如同劈开波涛的利舰,坚定地向他走来。
他的心跳,在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看着她眼中那清澈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光芒,
看着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只对他才流露的亲近笑意。
终于,秋安停在了玄知面前一步之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双手,虚握成拳,置于身前,
然后极其标准、极其郑重地低下头,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师礼。
“老师。”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全然的尊敬,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平台上。
玄知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这五天在长老会积累的疲惫与冰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的悸动,努力维持着师长的沉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眼中瞬间化开的、如同春水般的温柔,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场上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正式的师徒之礼弄得有些懵。
尤其是那些知道秋安“废柴少主”身份的人,更觉得这一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秋安直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玄知旁边的陆沉。
她的视线在他英俊却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他臂弯里
——那只紧紧挽着他的、属于林小姐的手上。
秋安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愤怒、嫉妒或委屈,清澈得像一泓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然而,就是这种毫无情绪的注视,却让陆沉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和心虚。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甚至能感觉到林小姐挽着他的手也收得更紧了。
“这里,就是第叁课室。”
玄知身旁另一位身着深灰色长袍、面容严肃的长者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介绍意味,
“以后我们的《高阶能量场论》及相关研习课程,都将在这里进行。这座‘星穹殿’的建筑风格融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众人往宏伟的殿堂大门内走去。
秋安随着人流移动,目光快速扫过前方那些“师长”和“领队”。
她看出来了,除了四位她不认识的、明显是正式授课老师的年长者,其他那些站在前方的“学员代表”,
基本都是之前小课室里见过的面孔
——圣灵城核心权柄家族的年轻一代。
只是,似乎少了几张熟悉的脸孔。
陆沉趁着人群移动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林小姐的臂弯里抽了出来,低声对她交代了一句什么。
林小姐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点了点头,随着其他家族代表先行一步。
陆沉则刻意放慢了脚步,停在了入口附近,似乎在等待。
当秋安和毅走近时,陆沉极其自然地转过身,与秋安并肩而行。
他没有看秋安,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没有任何废话:
“右边那些,是圣灵军部的。金蓝制服是他们的标志。有现役精锐,也有即将毕业的顶尖学员。”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信息,
“圣灵城的核心武装力量,负责灵界、巫族、人界叁域联合防御的日常警戒与快速反应。
异兽、虚空裂缝的初期入侵,也是他们在最前线顶着。”
秋安的脚步,在听到“虚空裂缝”四个字时,微微一顿。
陆沉也立刻停了下来。
几乎在他们停步的瞬间,身后那片原本整齐划一、如同精密机器般移动的金蓝色方阵,脚步声也瞬间戛然而止!
数百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行进的姿态,却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有晃动一下!
绝对的纪律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秋安忽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嗤笑。
“呲——”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陆沉和后面几排的军人隐约听到。
她微微侧头,看向陆沉,脸上带着一种天真又带着点刁钻的疑惑,声音清脆:
“虚空裂缝……好像快50年没出现在人灵两界的腹地了吧?”
她歪了歪头,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你这么说……我哥要不高兴的。他守的北方四州结界,可是连只虚空跳蚤都钻不过来呢。”
陆沉:“………………”
他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这丫头!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警戒部的职责范围和历史功绩,她偏偏要抓住“虚空”这个点来抬杠!
还搬出凛夜来压他!
那股子刁钻劲儿,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看着她近在咫尺、因为狡黠而显得格外生动的侧脸,
陆沉喉结滚动,一股强烈的、想要吻住那张气人小嘴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
【滴滴!警告!叁号男主(陆沉)情绪波动剧烈!肾上腺素飙升!请宿主注意安全距离!】
系统的提示音在秋安识海里响起。
秋安仿佛早有预料,极其自然地撇了陆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想都别想”。
然后,她手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旁边沉默护卫的毅的胳膊,用力一拉,硬生生把高大的毅塞在了她和陆沉中间!
毅:“………………”
他猝不及防地被少主当成了人形隔离带,身体瞬间僵硬,
只能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努力忽略掉旁边陆沉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和自家少主身上传来的、让他心跳加速的淡淡馨香。
叁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
——秋安拉着毅的胳膊,毅夹在中间,陆沉黑着脸走在毅的另一侧
——并排走进了星穹殿那宏伟的大门。
真正的课室,就在主殿之内。
当秋安踏入其中时,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大!
这是一个极其巨大的阶梯环形教室!
层迭而上的座位呈扇形展开,足以轻松容纳在场的所有人。
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圆形区域,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曜石,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平台,显然就是讲台所在。
教室的穹顶和四周墙壁都是巨大的、可以调节透明度的全景窗,此刻正映照着外面星泪湖的粼粼波光。
秋安的座位被安排在……讲台旁边?
一个相对独立、视野极佳的位置。旁边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座位,显然是给毅的。
而陆沉的座位,则在她斜对面的上层,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张俊美得不像话、此刻却有些黑沉的脸。
他正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研究什么宇宙奥秘。
那位年长的灰袍老师站在中央讲台上,开始宣布规则:
“……以后上课就在这里,一周五天。
每周允许一次缺席,研习期间缺席超过总课时的30%,视为自动退出,成绩作废。
每天两堂课,由我们叁位老师轮流执教。外面的副殿设有休息室、餐厅,甚至还有公共浴池……”
秋安的心思却没完全在规则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安静站在讲台侧后方阴影里的玄知。
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
秋安心里痒痒的,好想凑过去和老师说说话,问问他这五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和他分享自己这几天在识海图书馆的收获……
她心念一动,意识沉入识海,在那轮与玄知紧密相连的四合命盘上,用精神力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两下长音,叁下短促的叩击——扣、扣、扣。
几乎是同时,一直垂眸静立的玄知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秋安身上!
他冰蓝色眸子中的沉静瞬间被打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层层温柔的涟漪,
那目光柔和得像水一样,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安抚。
秋安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年长老师结束了规则宣读,程式化地问道:“各位学员,对于课程安排和场地,还有没有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
“老师!” 一个清脆响亮、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女声瞬间响起!
只见秋安“唰”地一下举起了左手,手臂笔直地伸向空中,动作幅度之大,
甚至露出了她手腕上那个古朴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银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我有问题!”
秋安又喊了一声,声音洪亮,仿佛生怕老师听不见似的。
年长的灰袍老师明显愣了一下。
他执教多年,在这种场合下,学员通常都是沉默或问些学术问题,
如此……活泼且大声的,实属罕见。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那个坐在特殊位置、穿着奇特、此刻正高举着手的少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您……请说。”
整个巨大的阶梯教室,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连那片金蓝色的方阵,似乎都投来了无形的注视。
秋安站起身。
她个子不算高,但身姿挺拔,那身金色暗纹长衫在穹顶透下的天光中流淌着微光。
她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老师,眼神真挚无比,
声音更是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充满了小女孩特有的娇憨和一点点的委屈?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以为她要问什么高深莫测的学术问题或者关于课程安排的细节时——
她抬起右手,手臂伸直,用食指极其夸张地、用力地指向教室大门外的方向,
小脸上满是控诉:
“外面那个阶梯………”
她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强调那阶梯的“罪大恶极”,
“……辣么长!!!”
为了加强效果,她还用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环抱的圆形,
来表示那阶梯的长度和高度是多么的“惨无人道”。
“能不能……”
她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老师,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要求,
“……装个云梯???”
“噗呲——!”
寂静的教室里,不知是谁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极力压抑却还是漏了气的笑声。
这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低低的、压抑的嗤笑声和议论声如同涟漪般在学员席中扩散开来。
连那片金蓝色的方阵里,似乎都有几个身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讲台上,年长的灰袍老师彻底石化,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执教生涯中,从未遇到过如此……别开生面的“问题”。